第五讲 本天成而偶得之:国画之美在乎天然即兴
中国画不靠耐久力,而靠灵感和激情,这就是中国文人的一种思想。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一俯仰之间,而遁乎万里之外。
美是什么?它就是造化,就是自在之物,就是亘古不变、不假言说的自然。就像我们在前面说到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大自然本来就有无数美好的事物:天外朱霞、云中白鹤、穹霄的几丝云彩、山涧的几湍流泉,它们是无需修饰的,却无往而不美。
北宋时期有一个著名的哲学家叫张载,他认为宇宙最本源的是气,“凡可状,皆有也;凡有,皆象也;凡象,皆气也”,世间万物都是气运转的结果,气聚则有形而见形成万物,气散则无形可见化为太虚,日月星辰、风雨雷电、云丝雾影、飞瀑流湍,都是气聚而流转的结果。这个回荡于宇宙六合的气,你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却无所不在。这酒也就是中国文人所认为的“气韵生动”的第一个字,只有体悟到这个气,你才真正体会到了天地之大美。
古希腊有个举世闻名的哲学家叫柏拉图,可能有很多人不知道他全部的哲学思想,但是"柏拉图之恋肯定听说过,一般都认为这指精神恋爱。其实,这跟纠图的一个重要思想紧密相关。他认为,永恒理念才是最根本、最实在的,而世界万有都是永恒理念的"摹品",艺术则是"摹品的摹品"。因为以人类有限的智慧,是不可能超脱大自然之自在的。
我时常提到庄子,为什么?因为可以说,在这一点上,庄子是中国的缪斯和雅典娜。他对自然之美的阐释和尊重对于中国绘画极其重要。《庄子》里有篇文章名为《大宗师》,这个大宗师便是自然。我们画画之人要以自然为师,艺术家永远都是自然之子。我们要如孩提之时,跟随自然母亲的步伐。圣人,也只是关乎天地之理,而后达到自己之理。
如果是一个了不起的画家,他画画的时候,会给人一种审美的愉悦,你会感到他的身心和大自然是那样的和谐交汇。李苦禅先生是中国近现代的写意花鸟画大师。他画画时,一盆清水,一张大宣纸,整个过程你会像是听到悦耳的音乐、观赏到优美的舞蹈一样。在那么大张宣纸上作画要用很多墨,可是苦禅先生惜墨如金,等到整张大画画完,一池水还是清水,这说明他用笔的准确。这一点,我想当今中国没有第二个画家能够做到,一般都是,画一笔,一洗,一盆清水就变成黑水了。
为什么我举这个例子?现在,有的人往往认为书法家、画家应该蓬头垢面,应该不修边幅,整天拿着酒杯豪饮。其实不然,真正会饮酒的人,不是在宴会上酒囊饭袋似的一两一两往肚子里倒的人,这不叫会喝酒。
傅抱石会喝酒,他有个图章——“往往醉后”,他真的醉吗?不是,他夫人告诉我,他经常倒一杯酒,拿着酒杯看画,喝一口放下,不是酒醉而是为大自然之美而陶醉。同样,怀素写字的癫狂状态并非神志不清,他的草书跌宕纵横,不见丝毫失度,可见其只是沉醉于大自然中的快意。
对我而言,自然,是终极的一个本体,这个终极的本体是不可方物的东西,人类的智慧与自然比起来是小智小慧。庄子说,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东西南北天地,是六合,在这之外是自然之"道",你无法完全把握,更无法用语言表达。谈不清就不谈,存而不论,《庄子》里有个极好的例子。有一个叫老龙吉的人,他最知道"道",于是,有人问他"道"是什,他没有回答;再问,他睡着了;问的人锲而不舍,再问,他死了,怀抱着他所知道的全部离开了人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所以在自然面前一定要谦逊,不要狂妄,我想,这是所有大画家的共同之处。
当然,艺术家对大自然可能有各自的敏感,有各自的体悟,即便在形式主义中,也会有意味深长的形式。
这种形式我不反对,有意味的形式甚至对我还有启发。我反对的是单纯的为形式而形式的东西,完全不遵从自然之大秩序,完全离开了自然所赋予的无可比拟的美,那就会出现很多离奇骰。
野兽派的领军人物马蒂斯所画的《粉红色的裸体》,这个女人是何等丑陋。野史流传着这么一段故事:有一次,一位夫人去马蒂斯的画室参观,看见他画的女人,说你这个手臂肯定画长了,马蒂斯回答说这不是女人,而是画。连象都不具备,空谈神,这个未见得是好作品吧。有一幅画估计大家都知道,达达主义学派的代表人物杜桑的作品——《带胡须的蒙娜丽莎》,就是在印刷品《蒙娜丽莎》上用铅笔加上两撇胡子,像仁丹(解暑湿的非处方药)的广告,简直是对先贤的亵渎。杜桑还有一幅画,叫《新娘》,大家可能会想肯定是个如花似龅墓媚铮那你就错了,是几块扭曲的金属。为什么起名叫“新娘”呢?或者只是他对于艺术的愤慨,或者他有什么更为高深的思想,不得而知。
这就是现代主义画家的作品,他们就像是在出哑谜,一幅画就是一个谜,让看的人猜。你猜不到就对了,这就是创造的目的,是个性的体现;猜着了,岂不是没个性了?就像清代李汝珍在《镜花缘》中把谜语比喻成“脚趾动”一样,大脚趾在鞋里是伸是缩,只有脚的主人自己明白,别人都不知道。
这可能会引起一些现代主义或者后现代主义的艺术家的反驳:你不说绘画要自然吗?我这种激烈的表达形式正是对自我的自然而然的表达,现在都市生活的喧闹、异化甚至扭曲,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我画中展示的东西恰恰是我内心世界感情的宣泄,我的心不可能永远是静的、美的。所以,当我们的外在环境已经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我的心灵已经变成这样的时候晕矣谜庋的艺术表达形式恰是找到了我所在时代的感觉,这也是一种与自然的对接。
上一页 1 |